《工人日報》(2013年07月15日 06版) 孫覆海
卡瑪朗加是孟加拉灣畔一個不大的村子。三年前,山東電建二公司在這里建電廠,項目因為村子的緣故,被稱為“卡瑪朗加”,但人們嫌拗口,就英語漢說,順嘴把這里喊成了“卡瑪”。
卡瑪?shù)靥師釒?,啥都長得快,有時今天插土里根干枝條兒,明天就可能扎根抽芽地發(fā)出一棵樹。但長得最快的,是那主廠房和鍋爐鋼架,眼瞅著,尖兒就要往云彩里扎。
其實在正是豆蔻年華的漂亮姑娘王哲眼里,什么也沒有她宿舍門前的那棵芒果樹長得快。那年來到卡瑪,奠基的第一鍬土還沒鏟下去,這些從中國來的小伙子大姑娘們,就在辦公區(qū)和生活區(qū),種上了一棵棵芭蕉、香蕉、枇杷,但種得最多的是芒果樹——在生活區(qū)房前屋后的空地上,一尺多高的小苗兒,隔不兩步就是一棵,儼然成了一片片小芒果樹林了。那么多的小芒果樹,就數(shù)王哲門前那棵長得高、長得旺。起初,這棵芒果樹和它的同類們并無高下之分,是王哲常來澆澆水松松土的,它就生長得歡實熨帖,漸漸地,比旁邊的就多拱出了半個頭。
電建工地除了鋼筋、水泥、石頭,就是笨重的機(jī)器設(shè)備。每天晚上,當(dāng)工人們離開那些沒有生命的物件回到宿舍,先要經(jīng)過他們栽下的芒果樹林。微風(fēng)中的芒果樹好像很曉得他們的辛勞,輕搖著橢圓的肥嘟嘟的綠葉,在問候著主人們。說來也奇,緊張工作了一天的大伙,本來疲憊不堪,可一見了這片芒果樹,精氣神兒就來了,走起路腿腳便輕松了許多,嘴里小曲兒也哼上了。
聽著大哥哥們在芒果樹邊唱歌,王哲姑娘心里說:“也是的,看著一個勁往上拔的芒果樹,心里的確比吃了芒果還甜哩?!?/span>
誰也說不清是哪一天,一只誰也叫不上名字但卻漂亮無比的長尾巴小鳥,忽然大大方方地在姑娘門前那棵更見高大的芒果樹上,做起了一個漂亮無比的巢。那巢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樹什么草的柔枝細(xì)梗,也不知是否在先前經(jīng)過了何樣的勘察設(shè)計,建筑在交叉伸展的三條粗枝的根部,竟與樹的枝枝條條完美結(jié)合,就像是從那芒果樹上長出來的,這讓那些建了不少精品工程的小伙子們,都感到佩服得不行。
有了這小鳥做鄰居,王哲姑娘再沒感到過寂寞。工作、學(xué)習(xí)累了,她就趴窗戶上,隔著玻璃看看鳥巢,看看在芒果樹上跳來跳去的長尾巴鳥兒,心里真的比那鳥兒還要快活些呢。
漂亮的姑娘也有煩心的時候??赡切▲B兒好像懂王哲的心思,姑娘一郁悶了,鳥兒就在枝頭唱歌給她聽。聽著鳥兒歌唱,姑娘的臉上就蕩起了春風(fēng)。坐在芒果樹下的草地上,姑娘有時也小聲地唱歌給小鳥聽,小鳥兒也聽得懂,翅膀“撲撲棱棱”地,就像是送給王哲的掌聲。
又是說不清的哪一天,姑娘看到小鳥兒來來去去飛得勤了,而且每一回歸巢,都銜著一嘴的小蟲子。姑娘心里想:莫非是鄰居家里添喜了?果然,幾天后的一個早晨,她發(fā)現(xiàn)鳥巢里伸出了三個還沒長毛的紅肉肉的小腦袋。這一天,王哲的心里別提多高興,她給一個又一個工友道著喜:“我的鄰居——噢,那鳥兒,添了三個小寶寶呢……”
鳥巢是一個充滿溫馨和親情的愛的搖籃。鳥媽媽除了打食,天天趴在窩里,和它的兒女們廝守在一起,嘰嘰喳喳的,總有說不完的話。早晨的芒果樹林,自此比以往更有生氣,因為鳥兒一家四口的歌唱更動聽——你如果聽得仔細(xì),里面不僅有獨唱,還有重唱和合唱哩。這個樣,王姑娘就不參與了。不光她不參與,就連上下班路過這片芒果樹林的工友們,也斂聲息氣,抬著腳輕輕走過。就像經(jīng)過幼兒園門口的汽車司機(jī),沒有誰會按下喇叭驚擾了孩子。
在電建工程又拔起一截子的時候,芒果樹已經(jīng)一人多高了。又一天,姑娘大清早聽到鳥的一家在外面歌唱。興許是這些天太勞累,晚上看書又睡得晚,姑娘睜開眼聽了一會,就在鳥唱中又睡著了。醒來時,她沒有看到小鳥們像往日那樣在枝頭歡跳,附近的芒果樹、枇杷樹上也不見它們飛翔的蹤影。再過幾天,還是如此。姑娘突然明白,原來那天早晨的歌唱,其實就是鳥們一家向她的集體道別。打那,媽媽便帶著長硬翅膀的兒女們,飛向了更遠(yuǎn)的地方……
用不了多久,電廠就要建成交付,等煤炭通過發(fā)電機(jī)組變成強(qiáng)大電能的時候,那些長大了的芒果樹也應(yīng)該結(jié)果子了。也許等不到樹上結(jié)出芒果,王哲姑娘和她的工友們,就會到下一個什么國家、什么地區(qū)去繼續(xù)建電廠,當(dāng)然也會繼續(xù)栽樹——假如不能栽芒果樹,那也一定會栽下其他的一些什么果樹——等再把下一個作品交出去的時候,收獲電廠的人又照例會同時收獲樹上的果子……只是,她不知道還能不能像在卡瑪這樣,和可愛的小鳥們做成鄰居。